近来，2025《岭南大讲堂》首期讲座活动在广东省博物馆举行。
北京大学哲学社会科学一级教授、河南大学近现代我国研讨院院长、中心文史研讨馆馆员陈平原作为主讲嘉宾，以《怎样让城市更有文明？——都市研讨的办法、魅力及或许性》为主题，从都市研讨的视点，条分缕析城市的文明头绪与人文精力，线上线下许多观众同场倾听并发问。
2025《岭南大讲堂》系列讲座在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指导下，由羊城晚报报业集团主办，广东省博物馆（广州鲁迅纪念馆）协办，本年将连续约请全国文、史、哲范畴的闻名专家莅临讲演。
以下是本次讲座的现场实录——
1、在书斋和公共社会之间徜徉
1978年3月，我背着简略的行李脱离家园潮州，来到省会广州，前后在中山大学肄业六年半。1984年9月，由南向北，我脱离广州到北京去念书，在北京大学获博士学位，留校任教，开端了近四十年的教育生计。
这种跨过城乡、南北的地域迁徙为城市研讨和城市调查带来了不相同的视角和考虑。
其实我的日子和学识不止一个支点，国内和国外、南边和北方、大城和小城、都市和村庄，这些不同的支点穿插照射，让我考虑问题时能有不同的视点和参照系，所以不会过于执着也不会过于孤僻，能有这些不同的日子阅历和学识支点，其实是比较美好的。从小城走出来，对家园的顾念和反哺也会比较显着。
北上广深四个城市，都是我日子或许研讨、教育的当地。先说北京，早在2001年我便开端在北京大学开课讲北京。
借用周作人的话，“浙东是我的家园，东京也是我的家园，北京也是我的家园，我长时间日子过的当地都是我的家园”。我的学生不一定留在北京作业，但我期望他们对这一“第二故土”或许“第三故土”至少有所了解，这是我挑选开课讲北京的原因。
议论现代城市和议论古代城市天壤之别。谈古代我国城市，只需下功夫，做文史研讨，就可以挥洒自如；可是谈现代我国城市会愈加杂乱。由于当时所面临的，恰好是前史上千载一时的我国城市化进程，咱们身处其间，今后的人们很难有这样的阅历。
咱们有才干也有必要把对这段时期的考虑留下来，或许这个考虑自身并不构成真实的学识，仅仅感受与批评。所以我心里一向在书斋和公共社会之间徜徉，这种社会关心影响着我的表达，这与做学术研讨并不相同。某种含义上，我谈城市更多是跟当下对话，而不仅仅是跟前史对话。
2、在平平的日常日子中保存幻想与质疑的权力
除了上课之外，我还带领学生“走读北京”，规划了四条线：榜首条线是北京中轴线；第二条线是城市改造与古建补葺；第三条是胡同之旅；第四条是重访“五四”。我期望学生通过“走读城市”，开掘城市与人的联系，观照被忽视的城市日常日子场景。
课程最终的期末作业也遭到许多学生的喜爱，作业是：假定你是一个明朝人、清朝人、民国人或许80年代青年，你在北京三日游，请规划一份行程组织，包含景点介绍、食宿主张、交通工具、习俗民意，等等。
我的研讨其实偏文史方向，评论都市人口增长的曲线或供水排污系统的规划，非我辈所长所愿。我的爱好是，在拥堵的人群中散步，调查这座城市及其所代表的认识形态，在平平的日常日子中保存幻想与质疑的权力；偶然有空，品鉴前史，保藏回忆，开掘传统，体会精力，甚至做梦、写诗——重视的不是区域文明，而是都市日子，不是朴实的史地或经济，而是城与人的联系。
如此兼及“前史”与“文学”，天然是我辈学人的学科布景所决议的。
咱们或许会古怪，作为广东人，你研讨广东文明是很天然的，为何会研讨北京文明？早年学界并不把北京看作一个重要的学术论题，他们很简略从评论北京转向对国家的论说。
北京学者常说，北京作为共和国的首都，并不是一个简略的城市。这导致他们在议论北京时，经常将城市史和国外史混杂，北京史一回身就变成国家史，这就导致北京自身的城市研讨相对来说并不抱负。
近40年的城市化建造是一个重要的社会实践，也是一种文明思潮，因而我更多重视怎样在年代大潮中，守住我国文明的“根”，挑选把北京研讨放在整个城市研讨结构内来评论。
3、“城市人”和“乡下人”的概念逐步含糊
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现，1949年我国城市人口占比只要10%左右；1989年后，城市化进程开端提速，到2024年，全国城镇人口9亿4350万人，城市化率到达67%。“城市人”和“乡下人”的概念正在逐步含糊，城乡趋于交融开展。
在我小的时分，“城里人”和“乡下人”别离很大，一般称为“吃商品粮的”和“不吃商品粮的”，分界十分显着，而这个观念经由这40年演进，现已完全改观。
在古代我国前史上，城市村庄不同并不很大。少时读书科考，入朝为官，年岁大了便告老还家，这种人口的出走和回流确保了我国城乡之间的文明、资源以及日子习气的流转，不会构成完全的阻隔。
现在的状况则截然相反，人们假设在城市日子扎根后，会把爸爸妈妈接到城里，而不是挑选自己退休后回到村庄。由于有三个要素影响了人们的决议计划：医疗、教育、文娱。
学者假设要评论这个论题，需求提示的是，抱负和实际、学术和政治、讲堂和社会不能相提并论，有必要去和大众对话，和官员对话，和城市规划师及开发商对话。
人文学者应当走出单纯的景物记载与掌故之学，要做到对城市前史、城市化、城市精力的精准掌握，而这些都需求跨学科的视界和谨慎的学术精力。
关于一座城市来说，没有前史文明命脉，不能胡编乱造；有此命脉，就看你能否辨认，有无让其勃发光荣的志向、才干与机会。
正如伊塔罗·卡尔维诺《看不见的城市》所写：“可是，这座城市不会诉说它的曩昔，而是像手纹相同容纳着曩昔，写在街角，在窗户的栅门，在阶梯的扶手，在避雷针的天线，在旗杆上，每个小当地，都逐个铭记了刻痕、缺口和弯曲的边际。”
4、不断“长高”的城市景色
关于城市景色的问题，咱们可以借由画家笔下的景色来窥见一二。
在我国山水画中，着意制作名山胜水，向来是别有幽怀。而跟着城市富贵、文人雅兴以及旅游业的开展，明中叶今后，选用组画方法，表现本地实景山水，成了画家的一种创造时髦。
从五代南唐时期的《潇湘图》、北宋时期的《清明上河图》，再到清初的《金陵四十景图》，我国山水画的开展从日月山川逐步走向城市、走向都会。
到了晚清时期，《申江胜景图》《图画日报》等都越来越看好楼房的实用价值及标志含义，景色不断“长高”。城市景物的图画表达，包含着某种当地认识、文人情怀甚至政治意涵。城市自觉与文明消费一起促成了城市胜景的转化。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，首都国际机场的航站楼有一幅让人形象深入的岩画。上面有北京天坛，有兵马俑，有上海的东方明珠电视塔，等等，楼房和奇迹并存，前者标志前史和文明，后者代表技能和财富，两者并存的状况现在在许多城市仍然可以看到。
我从前走上北京正阳门远眺，其时给我感受很深。我正面临着的是前门大街，商铺热闹非凡，游客行人人山人海，我背面则是毛主席纪念堂、天安门广场、天安门城楼、故宫。商业，政治，前史，人间焰火，在不同的方位不同的朝向，所看到的景色和看待城市的视点天壤之别。
回到广州回忆中景色的变迁，广州人都了解的镇海楼，是除了南越王墓以外在地面上可以看见的重要标志修建。从东南亚区域撒播过来的西关骑楼，在广东风靡一时。
而成为广州现在城市地标修建的广州塔，凭仗“小蛮腰”的共同造型和夜晚时分艳丽缤纷的颜色，为广州带来了不少生机与人气。
这些不同年代的代表性修建给咱们留下了深入回忆，不难发现城市景色正在越来越高，近三十年来这一现象在东亚区域尤为显着。
这是经济开展、文明自傲、消费实力等多重杂乱要素构成的“楼房崇拜”，现在咱们现已很难幻想一座大都市会没有树立的楼房大厦。
某种含义上讲，令人过目不忘的摩天大楼已成为大都市的标配，一座城市的开展水平好像也逐步与城市标志性修建的凹凸挂钩，其标志含义远远大于经济效益。
城市看得见的景色值得赏识，那些不出彩、存于街头巷陌的往常焰火，相同值得重视。大都会里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，高高挂在蓝天白云下，犹如美术馆里的西洋景色画，很有视觉冲击力，优点一望而知。与之相反，日常住宅或亭台园林，则如我国画里的山水长卷，有必要在书斋中渐渐打开，刚才可赏可玩，可游可居。
看一座城市是否心爱，比的不是面积、人口、GDP，或是标志性修建，而是比日子设备、文明氛围、服务认识、审美档次。冷巷深处，往常人家，才是一个城市的精华地点。
5、文学艺术是一个城市“有文明”的重要标志
城市不仅是修建与大街的调集，更是文明与前史的载体。在点评“文明城市”时，美国选取了六大文明目标：报纸发行量、杂志发行量、书店总数、图书馆收藏资源、市民受教育水平及互联网资源量。
我以为比较惋惜的是，六大目标中没有包含文学与艺术。文学艺术是一个城市“有文明”的重要标志，也是城市最好的广告。
今日咱们谈绍兴肯定会记起鲁迅，谈北京会想起老舍，谈凤凰小城会想到沈从文。咱们都知道一篇好文章、一个好作家关于一个城市的重要性，城市需求文学，文学大多诞生在城市，有好作家的城市很美好。
跟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动，城市中的文明日子也变得五光十色，日益招引文学家们从“天然田园”走向“都市形象”，带来催生新体式、新潮流的繁荣力气。
城市需求文学家，为什么？关于城市的宿世此生，七情六欲，还有潜藏的愿望以及堆集的潜能，作家可以灵敏认识到并将其表述出来。某种含义上，文学孕育、包含、表现了一个城市的回忆、愿望与幻想。
6、据守一座城市的精力家园，不简略
博物馆和书店作为展现城市文明的重要载体，怎样活化其机能，坚持其生命力一向是个难题。
1907年，北京万牲园对外开放，也便是现在的北京动物园，这是我国官办博物馆作业的起点。从那时分起，我国人学会了用动物园、植物园、博物馆、美术馆、公园等来传递常识、美化心灵。
现在，令人可喜的是，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，博物馆数量已到达中等发达国家水平。
博物馆的主要功能到底是研讨并传达常识，仍是保存并展现瑰宝？怎样和谐博物馆作为公益作业与商品经济之间的对立？怎样让什物展览与讲堂教育相互弥补，使博物馆真实成为学校教育的有机组成部分？关于博物馆建造，仍然有许多问题有待咱们参议处理。
现在博物馆的概念现已逐步泛化，但我以为走进博物馆是有门槛的，除了儿童嬉闹逛展，网红打卡外，还有教育需求，要让更多真实对前史文明有爱好、能从中获益的人走进博物馆，需求不断培育大众这方面的才干。
书店，是一座城市的灯火；书店，是一座城市的精力家园。书店关于一座城市，含义不仅仅在于卖书，更是一个重要的公共文明空间。书店当然需求运营，有商业的滋味，但它更是一个文明设备。
王炜是80年代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讨所的教师，也是我的同代人。90年代今后他召集了一些人在北京大学邻近开办了风入松书店，这个书店后来成为北京大学周围最重要的文明地标之一，书店门口写着“诗意地栖居”，许多人在这里作业、学习、阅览、生长。
2005年王炜逝世，不久后这个书店就封闭了。可是风入松书店的景色至今保存在许多北大、清华、人大的教师和学生的脑海里。
据守书店，据守城市的灯火，据守一座城市的精力家园，这并不简略。
7、关于城市，人文学者能做什么？
回到我作为人文学者的情绪，我不是规划师，不是修建师，更不是政府官员，作为一个人文学者，谈城市时我能做什么？或许哪些是我应该做的工作？
我想先定下几个规矩。
榜首，城市问题的杂乱性，逾越一般人的幻想。详细操作中，有许多实际困难需求战胜。人文学者不能仅仅矜才使气——可以持批评情绪，但有必要了解你的批评目标的情绪及思路。
第二，城市学不是朴实的学术问题。假设你不仅仅是抱怨，而期望有所作为，有必要参加进去，介入日常业务。
第三，“城市研讨”需求跨学科的视界，并且兼及学术与实践，才干有比较宏阔的视界，灵通的见地。了解不同学科的利益与局限性，不能满足于自说自话。
此外，还需求掌握内涵视角与外在视角。议论城市，除了政治情绪、学术练习之外，还有采纳的视角。从里往外看，仍是从外往里看——也便是本地居民的情绪，与官员、专家、游客等外界眼光有差异。
从内涵视角看，当咱们谈城市改造、城市规划、城市文明的时分，需求设身处地想一想，多问一句：假设你是本地的民众，你乐意在这个你所规划的城市里边长时间日子，甚至日子一辈子吗？
从外在视角看，假设你作为官员、专家、游客，那么对一个城市的幻想又会天壤之别。因而怎样兼及维护与建造，既有崇高兴趣与久远幻想，又考虑当地民众的日常日子以及赏识兴趣，是十分具有难度的。
我国的城市，北方和南边、大城和小城，规划办理是不相同的。在这里边怎样考虑兼及各种情绪是有必要学习的，由于不同城市之间的规划、赏识、调查的视点都不相同。
一般咱们愈加重视北上广深，或许是杭州、重庆、成都等大城市。可是船小易掉头，中小城市在城市改造方面的实验性计划更有启示含义，中小城市的规划相同值得咱们重视。
以我的家园潮州为例，80年代经济开展的时分，潮州首先把市委、市政府迁至郊外另建，使得潮州古城的格式及文脉根本保存下来，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。
度过了大举开发的商业化浪潮后，古城潮州保住了家底与一个城市的“精气神”。我以为潮州侧重传达的不应是详细的非遗产品或美食，而是将古城作为一种日子方法。
若此说树立，潮州不仅对潮人有含义，对游客有魅力，对人类文明也有奉献。
【现场问答】
“写不出论文，我也不会刷短视频”
听众一：在当下城市日子中，咱们都被短视频等碎片化信息威胁，很难有时间沉下心来，长时间阅览或许考虑。您写不出来论文的时分，有看短视频的习气吗？又是怎样看待当时全民流行刷短视频这一现象的？
陈平原：写不出论文，我也不会刷短视频，由于平常很少刷视频，都是朋友或学生引荐才看。
今日咱们所刷到的短视频，有许多是偷工减料、耸人听闻的，有时分看到两三岁的小孩子娴熟地刷着短视频，让人触目惊心。但有必要供认，也有高质量的视频值得观看。
我一向着重要做“接地气”的学识，在我看来，今日的短视频便是19世纪末的报刊文章。19世纪末我国人开端办报的时分，报刊文章也被最初的文人批评为不成体统。
技能文明自身无错，假设可以用拍纪录片的镜头来拍短视频，用写论文的情绪来琢磨文本，这样的短视频并不差。视频仅仅技能与方法，内核仍然是思维与文字。
新闻报道想要完成更好的传达作用，离不开高质量的视频与文字内容的合作。视觉言语的确比文字言语有冲击力，但文字记者对人物的了解，对文明精力的掌握，还有对起承转合的掌握都会比较好，这是视频方面较为单薄的当地，因而好的内容就需求文字记者和拍摄记者杰出的互动。
科技革新带来价值重组、常识系统重构
听众二：最近国内外的人工智能范畴开展迅速，现在已有的DeepSeek、豆包、Kimi等都现已可以辅佐生成比较专业的论文内容。您怎样看待学术范畴的AI使用？人文学者是否需求从头界说原创性这个概念？
陈平原：新年期间我写了一篇文章《AI年代，文学怎样教育》，其间就说到，稍受练习的读书人，可为所欲为地“生成”自己想要的文本，而不需求通过长时间的文学教育或学术练习，这现已是不争的现实了。
其实各行各业都遭到了AI的冲击与应战，相较于人文范畴，工程技能范畴遭到的应战更大。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讲，人文学者或许由于对AI的生成机理、运作方法不了解，然后导致过火迷信或是过火惊惧。
北京大学本年现已开端给文科生开设人工智能课程，校方正在评论是否将其从选修课变成必修课。
AI年代的人文教育问题值得检讨，以往中小学教育的形式、主旨、全体的结构系统，包含高等教育里的文学、史学、哲学、考古等等这些19世纪树立的常识系统、教育方法都会产生巨大变化。
每次科技革新都会带来较大的社会动乱、价值重组以及常识系统的重构。面临当时局势，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原封不动的标准答案，咱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。
总策划：任天阳总统筹：林海利 林如敏履行统筹：龚丹枫 邓琼 温建敏 骆苹文字收拾：记者 何文涛 孙磊图片拍摄：记者 钟振彬